2023年,当美国资深外交官罗伯特·福特会见叙利亚叛军指挥官时,两人竟意外融洽地聊起了在两次中东战争中作为敌对方的生命轨迹。
化名阿布·穆罕默德·戈兰尼的指挥官回忆,2003年美军入侵伊拉克后,他还是个年轻圣战者,曾向巴格达移动房屋区开枪射击——而那里正是这位外交官当时的居所。
曾任叙利亚内战时期美国大使的福特则坦言,2012年他因担心这位指挥官的基地组织分支会实施爆炸而关闭了驻叙使馆。
这位叛军领袖当时还畅想了下一步行动:夺取大马士革并统治叙利亚。福特向《纽约时报》表示,这设想在当时看来简直天方夜谭。
然而去年十二月,指挥官竟真的做到了。
他领导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攻势推翻独裁者巴沙尔·阿萨德,最终成为叙利亚总统。
褪去戎装换上笔挺西装,他弃用化名恢复了本名——艾哈迈德·沙拉。
如今,沙拉即将成为58年来首位在联合国大会发言的叙利亚领导人。对于这个仍被美国和联合国官方认定为恐怖分子的人物而言,堪称惊天逆袭。
“时间证明,沙拉并非试图展现务实态度的强硬伊斯兰圣战者,更像是个致力于建立稳定政府的威权主义者,”福特评价道,“他是个权力追逐者。”
通过对70余位追踪或接触过沙拉的人士访谈,勾勒出一个智慧而野心勃勃的变形者形象——他靠着狡黠、魅力、外交手段与冷酷无情,在中东最危险的角落生存壮大。
早期在伊拉克抗美时,他曾与恐怖分子结盟,加入将这场斗争视为宗教战争的圣战组织。
后来他返回祖国建立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随着时间推移,又将自己重塑为温和反对派领袖以扩大影响力。
多次变身引发外界质疑:他究竟信仰什么?打算如何领导这个历经13年内战疮痍的国家?尤其当叙利亚的未来对动荡地区稳定至关重要之时。
他既赢得美国等大国支持,寻求与以色列等邻国和平共处,又呼吁叙利亚内部和解。
但近期教派暴力事件玷污其声誉。人权组织和联合国指称其安全部队参与的多起袭击已致数千人伤亡。
他将权力集中于自身及亲信手中,令人担忧其真正意图是建立代表所有少数族群的政府,还是成为新强人。
上周在大马士革会见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少数记者时,他直言无论外界如何评说,正是过去经历造就他完成无人能及之事:推翻阿萨德政权。
“那些用过去评判我们的人,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错了?”他反问道。
通往圣战的意外之路
沙拉1982年生于沙特阿拉伯一个中产叙利亚家庭,幼年随父母返回首都大马士革。
父亲是经济学家,母亲为教师。家中常议政事但无伊斯兰极端主义传统。
邻居回忆他从小书卷气十足且害羞。
青少年时期他开始穿着象征虔诚的长袍针织帽,邻居玛雅·阿塞姆说道。
20岁时,他突然从社区消失。
“连他母亲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阿塞姆表示。
原来2003年美军入侵前,他已潜入伊拉克边境。
虽加入后来成为基地组织伊拉克核心的叛乱团体,但无证据表明他参与重要战斗。
伊拉克安全官员透露,沙拉自述2005年首次执行路边炸弹任务时曾被美军逮捕。
据狱中结识的部落领袖穆扎希姆·胡韦特回忆,这位沉默囚犯自称伊拉克学生阿姆贾德·穆扎法尔,阿拉伯语带着地道伊拉克服音。
“直到去年在电视上看到叙利亚新领袖,我才想起这个沉默狱友,”胡韦特仍觉不可思议。
从大马士革中产子弟到伊拉克圣战者,只是沙拉多重身份变形的开端。在伊拉克监狱的六年里,他成功欺骗了多数人。
伊拉克记录显示,美伊当局始终未发现其叙利亚人身份。
2011年3月13日,因查无指控记录他被释放。
数日后,受阿拉伯之春鼓舞的反政府抗议在叙利亚爆发,内战星火终将沙拉引回故土。
将圣战引入叙利亚
2011年底,沙拉带少数同伴潜入叙利亚,将新圣战组织注入加速发酵的内战。
离伊前他求助狱友、已成基地组织伊拉克头目的巴格达迪,获5万美元资助以拓展叙利亚业务。
他创建的努斯拉阵线在2012年初以自杀式炸弹袭击大城市安全人员宣告存在,造成数百人死亡。
网络声明中,化名戈兰尼的沙拉威胁将有更多行动:“唯有真主与武器能终结此政权。”其时几乎无人知其真实身份。
当多数反对派视战斗为反暴政起义时,努斯拉阵线注入暴力圣战手段,试图以严苛伊斯兰法治国。
但2013年与伊拉克赞助人决裂,后者创建ISIS并要求合并遭沙拉拒绝。
当ISIS发动全球圣战在巴黎、开罗等地袭击时,沙拉向基地组织全球头目扎瓦希里效忠,但将战斗限于叙利亚境内。
“我们不求统治国家,只求真主之法治国,”2013年他蒙面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宣称。
其部队盘踞西北贫困的伊德利卜省,清除包括美国支持的在内的其他反对派。
人权组织指控他们处决批评者,网上流传其以卖淫罪名处决女性的视频。他们对宗教少数派尤为严苛。
禁止基督徒展示十字架或鸣钟,强占其住宅农田。天主教神父汉娜·贾卢夫2015年被绑架20天,国际抗议才获释。
“他们剥夺一切,让你丧失人权与尊严,”贾卢夫回忆。
远离极端主义转型
两年后,两位穆斯林 cleric 受沙拉委托拜访贾卢夫寻求和解。
武装人员开始归还抢占财产。2022年,已是阿勒颇主教的贾卢夫称沙拉向基督徒道歉,希望翻过历史一页。
“此人守信,承诺必践,”贾卢夫评价。
与基督徒和解是沙拉去极端化的重要转折。其组织停止自杀袭击,以民族主义话语重构反独裁斗争。
六名知情人士透露,土耳其早在内战初期就与沙拉接触并推动转型。
数百万难民涌入及南部边境成为圣战者温床,使叙利亚战争成为土耳其噩梦。
2013年土情报人员与沙拉建立联系。2016年沙拉在视频中公开真容,宣布与基地组织切割。
次年他创建征服阵线,成为推翻阿萨德的主力及现叙安全部队核心。
随着政府军推进,阿萨德将各地溃败反对派驱至伊德利卜,加剧当地人道危机。土耳其担心难民潮再度爆发。
五名知情者称,为稳定局势土耳其选择沙拉作为合作伙伴,增加支持的同时鼓励其远离极端主义。
沙拉逐渐用权力打击极端分子,其部分成员还向外国情报机构提供追剿基地组织与ISIS的线索。
约2020年停火期间,他发展文官政府并与西方接触。因仍被视作恐怖分子,他转而邀请研究人员观察转型,寻求解除恐怖认定。
“他们想让美国知道己非威胁,可成为对话伙伴,”国际危机组织高级顾问达琳·哈利法坦言。
这些努力开辟了新沟通渠道。英国国安顾问乔纳森·鲍威尔创建的调解组织促成了福特2023年访叙,福特惊讶于沙拉对攻占首都的自信。
“我当时觉得他绝无可能进入大马士革,”福特说,“但年轻圣战者随年龄增长收敛狂热,这很有趣。”
逆袭之后
反对派攻抵大马士革数周后,旧识拜访已成国家领袖的沙拉。
伊拉克政要埃扎特·沙班达尔之子是沙拉发小。他回忆沙拉承认年少时更极端,但经历使其趋向温和,如今必须成为“现实伊斯兰主义者”以领导全国。
沙班达尔认为沙拉想建公民国家,但需渐进改革以免激怒内战中共存的极端分子。
当沙拉在联合国阐述愿景时,各国领袖仍在解读其最新转型。特朗普五月会晤后宣布解除制裁,但叙境内教派暴力令人质疑其约束极端追随者的能力。
少数派控制区归顺进程亦受阻。沙班达尔称沙拉最大挑战是防内战再起,并警告其安全部队中的极端分子可能反噬。
“他告诉我:‘或许我连自己宫殿都无法完全掌控,’”沙班达尔转述道。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本·哈伯德
图片来源:丹尼尔·贝雷胡拉克、南娜·海特曼、谢尔盖·波诺马廖夫及盖蒂图片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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